空山新雨，林深岭秀。驱车驶入广东紫金白溪省级自然保护区（下称“白溪保护区”），远山云雾缭绕，林间溪水潺潺。
白溪保护区位于河源市紫金县，总面积5755.5公顷，是东江一级支流康禾主流的发源地，区内生物多样性丰富，拥有野生脊椎动物资源163种、高等植物1177种。
2018年，白溪科考团队在这里发现紫金舌唇兰和广东舌唇兰两个“姐妹”兰科新物种；2022年，由白溪科研团队主要完成的论文在世界顶级权威学术期刊《自然》子刊《自然·植物》发表，破解了100多年来未解的“鬼兰”进化谜题。
钟智明，这个土生土长的紫金“80后”，正是白溪科考团队的一员。谁能想到，刚进入白溪保护区工作时，他还是个连松树、杉树等常见的物种都不认识的“植物小白”，却在日后成为发现新物种、在《自然》发表论文的植物专家。
“紫金是个很特别的地方，这里生态优越，是天然的科研宝库，是开展野生动植物生态监测、科学实验的理想场所。能在这么优越的自然环境中潜心做科研工作，我感到十分幸运。”钟智明说。
爬山涉水是钟智明户外植物考察的常态。
偶入“自然”
时间回到2010年。钟智明从湖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偶然看到家乡白溪自然保护区管理处的招聘信息，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回乡应聘。“没想到过程非常顺利，我就这样回到了紫金，开始了在自然保护区的工作。”
最初两年，钟智明的工作相对轻松，日常负责简单的自然资源管护、巡护。但由于大学学的是电子商务专业，偶入“自然”领域的他对保护区中的各种动植物并不熟识，甚至连松树、杉树这样常见的植物都不能很好地辨认。长此以往，钟智明陷入了迷茫。
“难道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混’下去吗？”钟智明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选择，“虽然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但一直想着得做点什么事情。”
转折点出现在2012年。当年，钟智明的同事李玉峰到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参加一个标本培训班。学习回来后，他与钟智明商量，两人先从认植物、做植物普查工作做起，“既然是保护区，至少得认识这里面的物种，才谈得上保护。”钟智明十分认同。
钟智明与团队成员开展植物考察。
历史上，紫金县从未做过系统的植物普查，虽有部分植物调查资料，但都是以土名字记录，根本无法对外交流。钟智明和同事几乎是从零开始。他们每天起早贪黑，6点起床，一天爬完一座山头，一路标记、记录植物，赶在天黑前下山，晚饭后再压制标本。
“普查工作还是有一定难度的，一是没有多少参考材料，二是以前的科技也没那么发达。”钟智明回忆，普查进行一年之后，他和同事认识并记录了200多种植物，此后进度便一直停滞不前。“除了这200多种，其他就不认识了。当时我们都很焦虑，只能通过各个渠道向专家求教。”
关键时刻，广东南雄小流坑—青嶂山省级自然保护区技术员钟平生帮了他们的大忙。钟平生专门来到紫金，花一个星期时间，手把手教他们认识植物每个科、属、种的特征，并带他们上山现场辨别，这样后续遇到相近的同科、同属植物，他们也很快就能查出是什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钟智明和同事靠着双脚，用5年的时间踏遍整个白溪保护区，又走遍了紫金每一座山头，步行总公里数约6000公里，终于摸清了紫金县的植物家底。
2019年，由钟智明所在的科考团队撰写的紫金首部县域植物专著——《紫金植物》发布，该书收录了紫金县域内野生维管束植物1708种，隶属于224科、813属，其中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11种，包括一级1种、二级10种，仅野生兰科植物就达73种，堪称紫金“植物白皮书”。
钟智明在悬崖峭壁上拍摄植物图片。
登顶《自然》
前期扎实的植物普查工作，为后续发现新的物种奠定了坚实基础。
2018年，白溪保护区管理处副主任、正高级工程师叶钦良与李玉峰、钟智明在白溪保护区野外科考时发现了部分真菌异养（紫金舌唇兰）和完全真菌异养（广东舌唇兰）两个“姐妹”兰科新物种。当年3月，这两个“姐妹”兰科新物种在国际专业学术期刊《Phytotaxa》正式发表。这是一种不需要叶子和根，甚至不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它们如鬼魅一般，只有开花的时候才会伸出地面，被称为“鬼兰”。
钟智明及团队发现的紫金舌唇兰。
“鬼兰”是如何生存的？100多年来，全球的兰花专家为此绞尽脑汁，想办法寻找两个相近的物种进行比较。恰好，白溪保护区这对“姐妹”兰符合样本标准。
作为研究样本地，白溪保护区为研究提供着全球唯一的样本数据。
然而，研究的过程并不容易。
钟智明与团队成员进行植物考察。
“它们长在深山老林，神出鬼没。”钟智明说，“姐妹”兰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都生长在地底下，开花仅一个多月，所以必须争分夺秒。“如果在它开花这段时间没找到的话，就要错过一年，而且第二年还不一定开花。”
于是，每年的4月底至6月初，叶钦良、李玉峰、钟智明3人与时间赛跑，奔波于白溪保护区核心区与办公室之间，监测“姐妹”兰动态，记录破土、生芽、开花数据并进行分析。然而，花期正值雨期，加上目的地距离远，进一趟山并不容易。钟智明和同事须先驱车行驶5公里盘山公路，再步行3公里山路才能到达目的地。“每周至少去一次，我忘记自己来回跑了多少趟，只记得把当时新买的一双登山鞋都走烂了。”
钟智明及团队发现的广东舌唇兰。
功夫不负有心人。2022年4月，世界顶级学术期刊《自然》子刊《自然·植物》在线发表了白溪保护区管理处与福建农林大学等科研机构合作的重大研究成果《有叶和无叶舌唇兰基因组揭示真菌异养植物的进化》，揭示了真菌异养兰花形态建成和营养获取的分子机制，揭开了百年未解的“鬼兰”进化之谜。
这是广东基层林业系统科学研究成果首次在《自然·植物》发表，也是河源市首次在该层级权威期刊中发表的研究成果。
作为一个县级的科考团队，钟智明及团队成员不仅实现了植物科考人的梦想——发现、发表一个新物种，并且还将研究成果发表在了世界顶级学术期刊。“没有什么比这更激动人心了！”钟智明说，“像紫金舌唇兰还有一个特殊意义，它是紫金历史上首个以‘紫金’命名的新植物物种，这是我们作为家乡人的自豪。”
钟智明爬到树上采集植物样本。
回馈自然
紫金是全省第三大生态林业县，钟智明描述这是一座安静、舒适的小城。他非常享受紫金自然、安定的生活环境，甚至将其作为自己能够坚持潜心研究、不断取得突破的重要因素之一。
“我觉得自己跟家乡就是相互依存、相互成就的关系。”钟智明坦言，每当自己工作压力大时，去白溪保护区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感受优美的自然环境，整个人自然而然就慢慢放松下来。
“在家乡工作，我深深感觉到根就在这里，心里的安定感、归属感会帮助自己克服种种困难，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钟智明说，如今他和团队成员正朝着另一个目标发起挑战，“我们今年的重点工作之一是突破国家一级濒危保护植物——紫纹兜兰的繁育难题。”
钟智明在压制植物标本。
紫纹兜兰被誉为兰花界的“香港小姐”，目前在粤东、粤西、珠三角均有分布。白溪保护区分布着1000多株紫纹兜兰，是该保护区内唯一的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虽然白溪保护区的紫纹兜兰数量在全省数一数二，但这个物种种群数量稀少，难以自然更新，加上不法分子盗挖等原因，紫纹兜兰野生资源处于濒危状态。
为了保护和扩大紫纹兜兰种群，近年来，钟智明及团队成员对紫纹兜兰进行了就地保护和迁地保护工作。团队人员对区内的紫纹兜兰种群做了全面调查、样地调查与监测，在花期进行人工授粉，提高结实率，进行分蘖繁殖，组织培养技术等多种措施。
从2023年开始，钟智明和团队成员开始对上百株野生紫纹兜兰进行人工授粉并做好标记。在团队的努力下，目前今年上百株紫纹兜兰的结果率达到50%以上。
“理想状态下，我们有可能依靠这些人工授粉的紫纹兜兰种苗，培育出上万株紫纹兜兰种苗。”钟智明表示，对于一个自然保护区来说，保护的最终意义就是要回馈社会，把优良的环境、资源回馈给民众。他希望，有一天紫纹兜兰能大量呈现在大家面前，甚至是走进寻常百姓家。
钟智明对紫纹兜兰进行人工授粉。
【县城档案】
紫金位于广东省东中部、河源市东南部、东江中游东岸、韩江上游，是韩江的发源地，也是客家文化的重要起源地之一。
紫金地处粤港澳大湾区和深圳先行示范区“双区”辐射带动第一圈层，有汕湛、河惠莞两条高速交会，融入粤港澳大湾区2小时生活交通圈，河紫高速、河惠汕高速和深河高铁加快谋划建设。
紫金茶叶种植历史悠久，是“中国茶业百强县”“中国蝉茶之乡”。紫金茶叶产业园是首批15个省级现代产业园之一，有广东十大（茗）名茶5个、广东十大好春茶获奖茶样20个、茶叶粤字号农业品牌产品25个。紫金蝉茶荣获“世界红茶大赛”“中茶杯”“国饮杯”“亚太茗茶”特等奖、金奖等荣誉189项（个），成为大湾区最受消费者喜爱区域公共品牌之一，品牌价值达35亿元。
【策划】陈戈
【统筹】毕式明 汤凯锋 陈丹佳 魏金锋 李娇
【采写】南方+记者 黄敏立
【摄影/摄像】紫金白溪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 张浩森
【剪辑】张浩森
【设计】区洁莹
